近日,一起“围棋选手疑似作弊”事件引发广泛关注。2024年12月15日,在2024年“恒丰基业杯”全国围棋锦标赛(个人)中,裁判对女子组第九轮赛场进行例行抽检时,发现棋手秦思玥违规携带手机进入赛场。根据竞赛管理规定,赛事组委会判处秦思玥该局负。中国围棋协会副秘书长刘菁随后在央视通报了这一信息,并强调将成立调查小组,严抓赛风赛纪,将根据调查结果对秦思玥进行进一步处理,调查期间暂停秦思玥的一切比赛。
秦思玥是一位年轻的棋手,她在2024年从初段“连升两段”至职业三段,也曾荣获全国围棋锦标赛(团体)冠军。然而,这起事件的焦点问题是,秦思玥究竟有没有作弊。尽管她携带手机进入赛场可能有“不小心”“忘了”的可能性,但赛事规定明确禁止带手机进场,被判负也属合情合理的规则约束。至于她是否真的作弊,还需静待最终的调查结果。
这起事件也引发了外界对“棋类比赛高科技作弊”和“AI与围棋”等话题的关注。无论调查最终认定秦思玥是否真的作弊,这起事件都显示,自从AI机器人“阿尔法狗”在2016年与2017年的“人机大战”中接连击败中韩顶尖高手李世石、柯洁以来,AI对围棋的影响已经到了一个逼近“临界点”的时刻。
首先,从围棋界的日常训练与培养模式来看,传统的中国式“道场”与日本式“师徒”模式,正在逐渐让位给“以AI为师”的模式。过去的训练方式,如“入段之前5000盘网棋”“每天两盘同水平升降赛”,已经逐渐被“对着AI解析棋路”“让AI来测胜率”所取代。过去的围棋训练是顶尖棋手集体研究、群策群力,教学相长、师徒切磋,如今则是更多地借助AI,机器成了冰冷理性的新老师。
现在的AI机器可以即时得知每一步棋的胜率,并分析出相应的落子树与变化图。“AI符合度”已经成为棋手在训练与比赛时的重要指标,每局对弈的棋谱都会被拿来与AI比较,顶尖棋手也陷入了“要么学AI,要么大概率继续输”的境地。正如知名棋手古力所说,“从棋的技艺上来说,我们现在都要向AI学习,职业棋手都在使用AI训练和备战。”国产AI“绝艺”已经成为中国围棋队的辅助训练工具,棋手在对局结束之后不是一起复盘,而是对着手机电脑总结得失。
其次,AI兴起之后,围棋的底层逻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棋界长期总结的“妙手”“定式”被AI算法一一颠覆,不少古老的围棋定式甚至都被AI认定为“恶手”,用科学家吴军的话说,“阿尔法狗”起初参考学习人类棋谱,后来却发现“人类高手的经验反而会把AI教坏”,升级版的“阿尔法狗”不再使用人类对弈数据,而是自己左右互搏“无数据训练”,反而更厉害了。
再进一步,今天的围棋界甚至连比赛主体都在变化,从纯粹的人类智慧比拼逐渐演变为“AI对战”。诞生于2019年的世界人工智能围棋大赛已经举办多年,赛事成了各种AI模型之间比拼算力的游戏。围棋比赛的解说也逐渐为AI“接管”,人类在这项古老的智力游戏里面越来越像是个辅助者。
此次的围棋作弊疑云显示,围棋本身的定位也面临挑战。两千年来,围棋不仅是智力游戏,也是一门高雅文化,在东亚地区拥有厚重特殊的历史文化价值,长期以来都是中日韩三国共同的精神文化寄托之一。围棋比赛是智力、心态、情绪、个人风格等多重层次的对垒,本身具有很强的观赏性与美学价值,还在东亚三国被赋予了哲学、艺术上的多重意义。
然而,在AI的影响下,围棋运动已从“大家观赏一局棋”沦为了“大家一起对答案”的境地,这是对围棋本身的重塑。如果作为一项“体育运动”已经逐渐失去竞技价值的话,围棋恐怕也就只能回归到传统的智力游戏/陶冶情操范畴了。不难想象的是,如果作弊手段继续“精进”、作弊难度持续降低的话,那么举办围棋比赛的价值与意义也会随之下降。
其他棋类运动的前车之鉴也可以作为参照。相较于深度学习AI才能攻略的围棋,中国象棋早在世纪之交就已经被电脑CPU攻克,国际象棋界卡斯帕罗夫输给“深蓝”更是在上世纪末的事情了。“下不过电脑”在象棋界早已不是新闻,“软件作弊”才是多年来讨论度很高的话题,以至于屡屡出现“肛珠作弊”“科技手段操纵胜负”的传闻,倒逼中国象棋作为一门赛事、一门职业不得不做出改变。
20世纪上半叶,数学家/经济学家约翰·纳什曾经发出“围棋每下一步都是理论最优,为何还输了”的疑惑,也略带赌气地说过“围棋是一项有缺陷的游戏”。纳什的疑惑是在“局部最优”与“全局最优”的难题尚未解决时的问题,彼时的机器算力也不足以解答一盘围棋里堪称浩瀚的无限可能。而在AI已经凭借剪枝算法与算力提升攻克围棋之后,有关这项运动的定位,就值得重新思考了。